這是一間好學校
文圖:詹美玲/攝影: Kyle/陳敬儒
他最常問我的兩件事就是：你吃飽了嗎？這麼熱，你怎麼不戴帽子？
年幼的我，其實一直不懂：為什麼父親總是問早已經知道答案的問題？
高中、他騎著摩托車載我到客運站坐車，他很沈默，不太叮嚀我什麼，我記得總是撐著父親肩膀，跨下車，那種很穩當、很有力量的感覺。
(攝影: Kyle)
父親因年幼喪父，小小年紀就必須和伯父負擔起家計，他隻身從南投魚池鄉下到台北學技藝，自食其力，立業、成家。年幼喪父的父親，無法繼續學業，勉強稱得上小學畢業，但年少失學的他，卻從不要求我成績，也不過問我學校功課等事項。
當小學的我，頂著南部炙陽從學校返家，他最常問我的兩件事就是：你吃飽了嗎？這麼熱，你怎麼不戴帽子？年幼的我，其實一直不懂：為什麼父親總是問早已經知道答案的問題？年近半百，我才略略明白：那是一種對「溫飽與健康」的深厚期待，一如許多的台灣父親，在胼手胝足，艱難的生活中，他們的愛，像竹節蟲，很難明辨，一靠近時，便猛然躍起，留下驚喜以對—默然的我！
(詹美玲提供)
讀高中，週日要返回宿舍，是他騎著摩托車載我到客運站牌坐車，他很沈默，不太叮嚀我什麼事，但是，我記得總是撐著父親肩膀，跨下車，那種很穩當、很有力量的感覺。常常在客運車上，還能深深感受到那種，寡言卻平靜悠長的關愛。
從小就怕水的我，高中時非常懼怕游泳課，雖然已利用假日多加練習，但仍舊過不了心中的檻兒。驚惶得作息失序、難以入眠的我，終於鼓起勇氣，告訴父親：我想參加轉學考—那所高中離家較近，但升學率顯然低落許多，且必須從文組轉理組。當時已倉皇失據，不計代價，只想逃離原本就讀那所游泳課程頗重的高中。
我鼓起了勇氣告訴父親：「我想轉學。」
「為什麼？」
「因為那間學校不用上游泳課。」
「你確定嗎？」
「我都打聽清楚了！」
「那好啊！」
「可是，今天是最後一天了，你可以幫我拿報名表嗎？」
「好啊！」於是他二話不說，騎著他的老爺車，到鄰鎮，拿取報名表。雖然後來在母親的強力反對下，我放棄了通過的轉學考。
但是，我一直記得父親對我的無限包容、支持與信任。他讓我知道：只要我思考清楚，他會永遠支持我—毫無以關愛包裝，實為質疑的諸多問句。
(攝影:陳敬儒)
高中沒花心思在課業上，大學聯考成績想當然爾非常不理想。鄰近放榜時，我以為自己會上中部某私立大學，正思索：是否要補習重考一年？父親騎著摩托車出去踅了一趟。
「我去問了，那間學校，在中部，回魚池看阿嬤很近，中部天氣不錯，這學校不錯，去讀啊！」我想起朱自清〈背影〉中的「我暗笑他的迂......」怎麼有人從這種角度挑學校啦！可是，我想到：從事黑手工作的他，剛剛那一趟詢問，能問誰？他是怎麼問的？別人是如何回答他的？他在回家的路上，是如何收攝成這麼一句能安定女兒、鼓勵女兒的話？心中不禁酸楚......
後來放榜，確定上了文化大學。我還是在思索著：私立大學學費好貴，是否該去補習？父親又騎著車去繞了一圈。回來，他只說：「我去問了，那間學校在陽明山，陽明山空氣好，空氣好的地方，就適合讀書，這是一間好學校，去讀吧！」
(攝影:陳敬儒)
我其實一直沒問父親：他的朋友究竟告訴了他什麼？多年之後，我明白：他朋友告訴他什麼不要緊，返家途中，他心中千回百轉的，只是：如何讓女兒快樂去上大學，不要受重考之苦。
大學畢業後，在那網路不甚發達的年代，我打電話請父親幫我看寄回家的成績單，是否錄取教育學分班？他笑著說：「不成猴（閩），你有考上喔！」
我的父親，正因為受教育非常有限，所以用更貼近生命本質的角度省視他寶貝女兒的教育內涵—不涉排名與光環。或許因為他從不要求成績表現，所以我尚愛閱讀與學習新事物。
擔任教職後，學生曾說：「老師，你很公平，不會因為學生成績高低而偏心！」是令我印象深刻且最具鼓勵性的肯定。而我之所以能傳遞這份小小的溫暖，我都要感謝我的父親。
父親對教育的寬宏，潛移默化了我對待學生的態度：只要平順、快樂地學習，每個人都有無限可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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